祝英台近(戴复古妻)
惜多才,怜薄命,无计可留汝。揉碎花笺,忍写断肠句。道旁杨柳依依,千丝万缕,抵不住、一分愁绪。
如何诉。便教缘尽今生,此身已轻许。捉月盟言,不是梦中语。后回君若重来,不相忘处,把杯酒、浇奴坟土。
木兰花慢 (戴复古)
莺啼啼不尽,任燕语、语难通。这一点闲愁,十年不断,恼乱春风。重来故人不见,但依然、杨柳小楼东。记得同题粉壁,而今壁破无踪。
兰皋新涨绿溶溶。流恨落花红。念着破春衫,当时送别,灯下裁缝。相思谩然自苦,算云烟、过眼总成空。落日楚天无际,凭栏目送飞鸿。
细读二词,我给了男女主人公这样的定位:一个逆来顺受的贞洁烈女,一个薄情的多情才子。
我为女主人公感到不值,为她深沉的爱感到可恨,为何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子偏偏不能逢着良人,为何戴复古明知妻子的好却不懂得珍惜,走得如此决然,难道有才就可以如此玩弄感情吗?然而,当我把这一切重新放回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时,我不能怨恨男女主人公。
成就古代烈女的正是男子。宋代诗文的主人公基本都是才子,戴复古就是一位很有才气和名气的诗人。富家翁正是看中了他的才气,才果断把女儿嫁给他,而没有理智地对这个外乡才子进行深入调查。我觉得富家翁是有虚荣心驱使的,女儿的终生大事固然重要,但是能让她嫁个才子更能让自己觉得有面子,也就顾不得许多了。然而女儿竟然也跟父亲一样,被戴复古的才气折服后就深深地爱上了他,明明她心里固执地认为真挚爱情只有一次,却同样处理的如此草率。看到这里,我会认为这是一个悲剧小说的开始,然而这两首词的存在,让我看到了虚构的小说情节里的真人真事。真可谓人生如戏,戏来自合情合理的人生,冥冥中有一种宿命的悲凉色彩。
当然悲剧更大的还是戴复古本人造成的。自己原有妻室,为何又娶别人家小姐,我不想用孤身在外缺少钱财来解释,可是什么能解释清呢?有才的人不应该更加珍重感情,从一而终吗?古代,才子往往多情,多情必然要有薄情。戴复古的重婚,证明他是爱这两个女人的,但是他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妻子。可恨的就在这里,仅仅因为他爱上了第二个,就不顾当时的社会礼法依着自己的意愿娶她为妻,这是非常不仁义的,往好一点说,他太任性了。他重情,在与两个妻子相伴时都是真心相与的,要不然也不会说出:只要你喜欢,月亮我都能摘下来送给你。这样的誓言。然而当他抛弃第二个妻子的时候,这样的真心真让人怀疑。他的重情,到底不是从一而终的挚爱之情,就像每到一个新的地方,总会有些情景触动灵感的萌发,提笔作一诗,写一词,他的妻子,不过是其中的一首诗,一阙词而已。这就是那个看重文人才子的宋代,戴复古这样的性情除了他自身的因素外,社会环境的影响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吧。那些“贞洁烈女”,是丈夫不忠或是身死,妻子便守身如玉甚至一同赴死才得来的名号吧,是女人用厚重的生命换来的一片薄纸。
这么好的女子,即便戴复古再薄情也会在闲暇时候流露出思念之情,故地重游,身上的破春衫还是诀别的夜晚,他妻子在灯下一针一线逢的。可是他后悔有什么用呢?他有拿生命去后悔吗?还是他后悔的,是她妻子的死?我不能挑选出一个确切的答案,无论哪一项,都是一出深重的女性悲剧。妻子的绝笔说,只要多年后他还能记得我,在我坟前浇一杯酒,九泉之下我也瞑目了。看吧,这就是一个烈女唯一遗愿,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为如此悲凉而微小的遗愿而活的。在我作为一个现代女性的观念里,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,我怨女主人公傻的同时,又不禁长叹:那个社会的她又有什么选择呢?即便再嫁他人,社会伦理流言能容得下她吗?还不如死了的好,这样死了还能带着自己的一份真挚的爱,即便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。
从女主人公这里能看出,最好的爱情不一定是生的陪伴,一生得一知己足矣,若不能得,便绝不委身屈服于他人。感情的幸福值得用生命去追寻,去捍卫。这是一份单纯而伟大的爱,是一种至纯的理念,我敬重她。女主是一位至情主义者,符合当时社会对女人的理想要求。
可是,这样的感情只有配上良人才能拥有圆满的价值。女主大概是把戴复古的才气当成了良人的标准,她真挚的爱也成为她思想单纯,轻易将爱情许人的牺牲品。“捉月盟言”让她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,这样的美好萌动了一生的留恋,但是人生绝不会仅仅是这样的单纯萌动所定义的。内心要有真挚的爱,但是也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,这就是戴复古之妻给我的适用于今天的价值。
从文学角度看,戴复古和他妻子的词,是一段凄婉哀怨的爱情故事,只拥有发生在当时特定社会的可能性,是那个时代成就了这样的故事,也算是那个压抑女性的时代所留下的文学题材内容的丰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