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行,来到一个并不熟悉的城市,去过一段他人习以为常的生活,该是一件多重要的事:无人知晓你是谁,揣着何等的身份和性情,只在某处相识,邂逅,共度一段或长或短的时光,等闲处不可说的话,尽可以畅言开怀。有多少美好的故事,温婉的情怀,执着的思考,就在那熟悉而新鲜的日子里发生着。
我曾去到云山雾绕,细碎浸着寒意的清晨小镇;曾见过青苔温柔环抱住的古旧石桥;曾在虫鸣悄悄的夏夜里看轻轻垂下枝叶的柳树;曾沉默而寂静地走在喧闹的人声背后······
我曾到过鲁镇。
出走在一开始总是自由而浪漫的,再平凡的世界落入眼中,全然都是个不同样子。于是想象中那里的山水房舍都似含着一股不一般精神气儿:那山是巍峨的,张着宽厚臂膀的,不时护住身侧一汪娟秀的泉;那水是活泛的,灵动有生机的,绕着人安静又欢悦地流淌;墙是白的,瓦是灰的,一下雨便晕成了水墨的宣纸画。瓦是屋的眉眼,含了一片湿润,默默有情,眼泪滴下来,清脆地在石板上留下昨日的足音。
何等的温柔诗意,仿佛就是我梦中织就的江南图景。
可惜,幻想和现实终归不同。真正拜访这个小镇,才知道远处一线的小山形容有些瑟缩,才知道不勤流动的水浮满了绿萍。人们摩肩接踵,放眼望去不见白墙,却是黑压压的人群。闭塞的故居中,人流缓慢移动,扩音器十分响亮,刺破了喧闹的人声,指引着一团又一团的沙丁鱼群。
我不能驻足,身前身后都是催促;也无法停留,周身充斥尽皆杂音。费尽苦心希求万千最终见到的,没有刻上早字的书桌,没有高挂的蓝白花布间若隐若现的婉转诗意,甚而精致的乌篷船也只能坐单程——恐时间不足,摇橹的不是船娘,是个面色黝黑神色憨厚的老伯。
这和迟子建的讲述不同,也和我的预想不相类似。毁灭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幻想,身临其境果然是最好的办法。仿佛一切皆幻灭,梦境在过往中死去,只有那低垂的布练,桨和水面相击荡开的涟涟波纹偷来了几缕安慰,然而这安慰也是虚幻的,现实的冷锋片刻便包裹而来。
我拖着满身的疲惫和说不出的荒谬感回来,想了想日本的温泉汤,弗拉米基尔的小教堂,大理的苍山洱海······“啪”地合上了笔记本,决定再也不发梦了。
但时间魔法运转下,那些不快渐渐模糊成淡影,富足的瞬间浮现出来:夜游时曾坐下歇脚的石桥,而今还拥着那颗巨大的柳吗?屋檐上以慵懒姿态与我对视的花猫,而今还是那副看不惯又干不掉的骄傲样吗?那雕花嵌镜十分精致的绣床,而今还在空虚着讲述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传奇吗?有一些事,悄悄便不同了。
有时时常思考,从某种程度而言,人真是矛盾的动物。藏着不同的向往,去追逐无家的漂泊,在之后回到行程开始的地方,依凭回忆努力生活下去。或许,这是因为孕育一个人的是整个自然天地,在别处随时都有一片土地,一种生活等候你的造访,如同若干年前祖辈做的一般,造访故乡。
口拙
我
我,
我一见着你便说不出话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