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1960年，天飘着大雪，灰蒙蒙的颜色布满了整个村庄，断壁残垣随处可见。远处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，红色的砖块亮丽得扎眼。那是新建的锅炉房，是红卫兵拆了不少古迹建的。
所有的一切，沉默在冬日冷冰冰的风里。连日的大雪，断了村子唯一通往镇上的路，整个村子被封在了冰雪中，如同蚕茧里的蛹，动弹不得。
秦跛脚盖着床破棉被，烂棉絮翻在外面。他怀里搂了条大黄狗，大黄狗睁着大眼睛盯着外面。秦跛脚伸出一只手探向窗外，蹭的缩回了手，“这天，真是冷”。大黄狗呜呜叫了几声，秦跛脚摸了摸它的脑袋，知道它饿了。掀开被子，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饼，掰了一半给大黄狗，他自己吃另一半。饼不多了，大雪封了路，村里的粮食也快吃完了。
大黄慢悠悠地吃完了饼，舔了舔舌头。两年前他拾荒时捡了它，本想着养大后吃肉，谁知养出了感情，这么多年村里人都嫌弃他邋遢，混吃混喝，没个正儿八经的样子，可这大黄狗不一样，它喜欢跟自己待在一起。
他俩，是朋友，更是亲人。
外面雪越来越大，人心越来越急。村里还是断粮了，村长和管粮食的老刘急得要死。
“村长，粮没了，这可咋办呢？”老刘眼巴巴地望着村长。村长来回踱步，这么冷的天，额间却冒出了汗，“咋办，你说咋办，这大雪封山我能有啥法子。”老刘抓了一把帽子 ，一屁股坐下，想着近来已经杀了不少牲畜了，还剩几头牛没动。要不……“村长，没饭吃可不行，村里那几头牛，要不，要不就吃了吧。”村长瞪了一眼，“牛动不得，先杀别的吧，总比饿死好。”
几天过去，村里能吃的都吃了，还是出不了村，救不了急。
秦跛脚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，到处找吃食。腿脚不利索，加上地面滑，一屁股摔倒了，大黄狗原本在后面，见主人摔了，连忙跑上前去，呜呜叫着。老刘刚从书记家出来，恰好看到秦跛脚和大黄狗。
他正为粮食犯愁呢，看到大黄狗时眼睛突然放了光。没说话一溜烟又进了村长家，“村长，秦跛脚还有条大黄狗可以顶一阵儿。”村长皱了皱眉头，这大黄狗全村人都知道，秦跛脚拿它当命根子。可眼下这情况，人命更重要啊。
“老刘，你去好好跟秦跛脚商量商量，村子里等他的狗救命呢。”
老刘点了点头，这也是个绝境了，总得有人牺牲不是吗？
扣了扣门栓，老刘自顾进了秦跛脚家，这破房子也能住人？摇了摇头，喊道：“老秦，我来找你有事情商量。”秦跛脚一拐一拐地出来，大黄狗跟在旁边不停地狂吠着。
连日来，断粮的消息早传遍了村子，搞得人心惶惶，能吃的都吃了，他的大黄狗也在劫难逃。
“老刘，我知你要做啥事，你走吧，我的狗我自己来。”他擦了擦眼角的泪，混浊的老眼更加看不清眼前了。他蹲下来，抱住大黄狗，缓缓道：“老伙计，你莫怪我，我虽疼你，可救全村人更重要。”大黄狗听了，看了秦跛脚一眼，发出呜呜的声音，与往日不同，今天更悲怆。找了把刀，秦跛脚颤巍巍地举了起来，许久下不了手。
一旁的老刘看不下去了，夺过刀，“老秦，狗是你养的，你自然下不了手，可全村人等着救命呢，我来。”举起刀，就要砍下去，大黄狗怒了，狂吠着，一口咬住了老刘的手。秦跛脚赶紧制止，抱住大黄狗，泪流满面，“老伙计，没法子了，你走好，我以后再也不养狗了，我对不起你。”摸了摸它的头，大黄狗温驯了，呜咽了几声。举起刀，一用力，就这样，大黄狗没了气息，秦跛脚的心也冷了。它死在了主人手里，为了全村人。
傍晚，全村飘来肉香味 秦跛脚一人缩在炕角，不说话也没人可说。老刘端来一碗汤，“给，喝了吧，村里熬了几锅汤，够撑几天。”
天慢慢放晴了，雪开始化了。他的残腿近来疼得厉害，他的心也疼，谁都不知道他的腿是救人时伤的。这是个秘密，总要有人牺牲不是吗？
他是个跛脚，没了大黄狗，他仿佛又失去了一条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