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是秋天了,天气渐渐冷了下来,陆续加了衣服后,自觉不如夏日的清扬飘逸,无所顾忌的活跃心思也有了几分凝滞感。秋天大概是生命极盛的夏天后枯萎的过程。眼前的与远方的叶子都在一夜之间变黄,拖拽着落下来,铺了满地的残缺,以为总也落不完,人看见也不免感觉萧瑟。可秋天只是如此吗?秋既有“况属高风晚,山山黄叶飞”的思愁,亦有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开阔。我总想象远方有一片金黄色的麦田,麦子锋利又无畏地向上生长,一种真实的生命的力量,就隐藏在这金色的层层波浪里。
我是喜欢秋天的。都说“秋高气爽”,秋天多是晴天,天色高远又明净,其蓝之纯粹是四季中少有的。秋的阳光不甚温暖,却干燥透亮,照得人都亮堂了几分。无所顾忌地走在路上,偶尔抬起头来任薄薄的阳光敷在脸上,总觉得这阳光是一种生活的恩赐了。
若说秋天荒凉,最触目的大概是满地叶子的残骸。这听起来确实令人惊悚。再吹些冷肃的风,叶子被无力卷起,擦着地面哭泣,也不怪乎“秋风扫落叶”给人一种萧瑟感了。可是谁说落叶不美呢?染成金黄色的叶子,在柔缓的风中慢悠悠地摇摆着落下来,极是从容。若是一阵疾风,叶子飞得迅猛凌冽,也是再洒脱不过的。况且落叶是在冷酷的冬里对树木的保护,不能不说带有一种成全的悲壮美了。
秋天的水果也让人陶醉。水灵灵的苹果像涂了薄薄胭脂的少女的脸,薄脆多汁,带有十二分的甜美。橘于金灿灿中或带着些许青涩,虽入口清凉,可总让人想起些温暖的东西。葡萄极曼妙的,圆滚滚的紫色脑袋亲密无间地簇拥在一起,若是在清晨或闪烁些露珠的晶莹,在这视觉中仿佛窥见了它们美好的内在,想象其在嘴中绽放的甘甜。我想象着秋天原野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果,偶尔一两个圆润润的滚落,新鲜又甜蜜。
秋天的花丝毫不见迟暮感。小小的桂花卧在枝头上,橘色拥在一起变成了大大的明亮。而香气扑鼻,十里飘香着实不够夸张。不是所谓的“暗香浮动”,而是直白的香气,温柔的封锁,是锁住了空气的苦,只剩下了甜。菊花轻轻托起自己的脸盘,白的干净无暇,黄的热烈真诚,“暗暗淡淡紫,融融冶冶黄”,一簇又一簇,绵延了夏的芬芳,又是秋独有的缤纷。采之可入茶,有明目、去火、去风热、去热解毒之功效,刚好一解夏天闷热在体内的遗留。秋之花,比起春夏,亦有毫不逊色的独特风味。
海子说:“秋天深了,王在写诗。”四季轮转,各自有各自的恣肆与章法,诗意却不分季节。海子是爱写秋的。秋与大地承载了天才诗人的精神家园。诗人既写下“明日天寒地冻,日短夜长,路远马亡”这种无限悲壮的句子,也会在秋日中大喊“我爱你,花楸树”这样直白热烈的幸福。被海子偏爱着的秋季,清晰的记录了诗人灵魂的超越与分裂的不朽。而有谁没有读过济慈大名鼎鼎的《秋颂》呢?“雾气洋溢,果实圆熟的秋。你和成熟的太阳成为友伴。”这样充沛昂扬的生机,在无数字句才可以浓缩出的诗行里无遮无拦地冲破纸的束缚,带你来到秋的王国——金黄、灿烂、无限希望。读这样的诗,不能不发自内心地露出富足的微笑了。
张晓风说:“我并非不醉心春天的温柔,我并非不向往夏天的炽热,只是生命应该严肃、应该成熟、应该神圣,就像秋天所给我们的一样。”秋之美,更在于它那一份金属质感的庄严,在于浑然天成的肃穆,在于衰败中的明艳。我们的生命不也正是如此吗?经历了人生的炽热与高峰后,更需要一份安静的沉淀与思索,在静穆中走向成熟。秋的气质便是如此。
秋天的萧瑟与枯黄是无可避免的。可那些凋落与老去的故事里总藏着些少女的脸,笑容也如春般温暖。生命轮回如此,秋于万物怒放后渐趋温柔,在万物沉睡之前纵情舞蹈。去真诚的热爱秋天吧,在真正寒冷的冬天到来之前。谁说秋天不美、不有力量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