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票卖了1800。”
一只脚刚迈入门槛，还未来得及抖落身上的积雪，母亲就向我抛了这么一句话。怯怯地看向母亲，心有不快，却也不敢明说。悬在空中的脚被点了暂停键，顿了两秒，才迟疑的落下。
“卖给谁了？”
“贾富贵他们家。”
“您的票也卖了？”
“嗯。村里人都卖了，谁出钱高就卖谁呗。”
“那他们要是没选上村长，岂不是赔了？”
“傻孩子，谁赔他们都不会赔的啊。”母亲盘腿做在炕上，身上裹着两床厚厚的棉被。眯着眼，动作迟缓地纳着鞋垫。
“别在这傻愣着了，什么还能比钱实在？去看看还剩下多少煤，你看着再填点进去，冬天到了，咱娘两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。”
我应了一声，跑到小院子的仓库，墙角的煤炭也只够这一周的使用量，燃烧释放的热量也仅仅是不冷而已，像村长家那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，实在是不敢奢求。过几天村里就要换届了，虽然有几个青年跃跃欲试，但是大家都猜测，换届也只是个仪式而已，村长这个职位，还是要子承父业的。
受选举的缘故，最近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，一副勿谈国事高高挂起的神色。之前王大爷每逢晚饭要出来遛弯的习惯，也因为这个选举而躲在家中，尽量减少外出的次数。平常喧闹的小巷，围绕着大树席地而坐，手里摇着蒲团扇，唠着家常的人们，也都人人自危，躲在家中不敢出门。生怕哪天不小心成了棋子自己却浑然不知。但在这场暗流涌动的竞争中，又有谁能逃的出去呢?
已经七点一刻了。我在小桥边不断张望，不会出什么事了吧？自从上次让她父亲撞见我们在一起之后，也有两周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了。真不知道她今天能不能来。身后有踩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，是她来了。我急忙迎上去，发现小琴本来就憔悴的面容上隐约又多了几道泪痕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我皱着眉问道。
她带着哭腔，断断续续的说道，“我…我爸…他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。昨天，贾富贵来我家，他知道我爸喜欢喝酒、喜欢养兰花。特意带来了几瓶好酒和一盆稀有兰花，我爸是眉开眼笑，要不是我拦着，说不准当场就把我嫁出去了。”
看着我心爱的姑娘在怀里抽噎，我也只能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，发着那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诺言。贾富贵是村长的儿子，他爸为了他能成功当选，确是费了不少“心思”。那些善于巴结的人，早就谄媚的献着殷勤，叫人家村长大人了。
草草安抚好小琴后，准备赶回家中为母亲准备晚饭。步履匆匆，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小琴的模样。我相信小琴是爱我的，但是我真的有能力给她幸福吗？小琴现在不嫌弃我的家庭，那她以后呢？我总不能让小琴跟着我受苦。贾家家大业大，小琴跟着他会过上好日子的。况且要是贾富贵当上了村长，和他对着干，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，不如现在明智一点，尽早退出争夺。那小琴呢？她会怎么想？我恨恨的踢了街边零碎的小石子，瘦长的树影散落在斑驳的土墙上，风吹过，摇摇曳曳没有定向。
家里的温度不禁让我打了个寒颤，母亲行动不便，不能及时补炭，我应该早点回来才是。母亲像婴儿一样缩在床的一角，身旁是一摞整整齐齐的鞋垫。今夜月色撩人，但心里像是被砸碎了个缺口，不断有凉气进进出出。许是夜里湿气过重的缘故吧。
选举大会如期举行。几位候选人满面红光，西装革履，笔挺挺的站在主席台上。他们看百姓时面带慈祥之光，仿佛自己是神仙派来解救众生的天使，高尚而又优雅。可当他们看向其他竞争者时，精明的眼睛里透出不屑与自大。投票箱放在候选人的身后，村民从他们的身后依次排队投票。由于他们看不到那些已经预定好的票是否被投给自己，所以那几位候选人死死盯住视线之内的人们，眼神对接，微微点头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、流畅。我没能躲避开贾富贵的凝视，身体一僵，想起小琴那晚上的抽泣，想起那1800元，想起家里冰冷的温度以及那摞高高的鞋垫。想起了一切，只是没能想起我的爱情。我拿着票，颤抖着，投进了那个贴着大红纸的木箱。
贾富贵如愿以偿成为了新一任的村长，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将小琴娶回了家。婚礼那天，我正准备去买过冬用的煤炭，拿着那1800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