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有没有听过凌晨三点的风?在那个繁星黯淡,月色清冷的时刻,在那个寂静得令人慌乱的凌晨三点,从四面八方来的风在窗外呼啸,张牙舞爪地肆虐。你听过吗?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晴子小姐是听过的,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以它为伴。
晴子小姐第一次失眠是在她十二岁那年,准备与病魔长期抗战的母亲提前投降了,猝不及防间,她成了没妈的小孩。
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够让她觉得无措,但击垮她年迈的姥姥还是绰绰有余的。于是在母亲离开后的日子里,每一晚,关了灯的小屋中都会响起姥姥沧桑的声音和叹息,从月上柳梢持续到天光泛白,在漆黑的夜晚哀伤地让人心悸。许是没了需要顾忌的人,姥姥的伤心和委屈像找到出口的山洪,从她心底里喷涌而出,猛烈又持久,谁也控制不了。
在连星月都嫌寂寞的凌晨三点,晴子的耳边还充斥着姥姥滔滔不绝的抱怨,重复了几十遍的内容依旧能让姥姥说的义愤填膺。晴子躺在她身边,感觉空气压抑得让她几乎要窒息,姥姥断断续续的话语像一把不够锋利的刀,无意间插在所有人心里,疼得憋闷却无处发泄。
“我总会死的,或许是过不了这个年关。”
“我最恨的就是嫁给了你姥爷,要不是为了孩子,年轻的时候我就走了。”
“你姥爷多狠啊,那么重的砖头就要砸到我身上,要不是我跑得快,早就被他打死了。”
“我可怜的女儿,你把我拖垮了,自己就走了。”
咳嗽声和抽泣声穿插在那些话里,像一场温情的刑罚,晴子摸了摸自己的枕巾,不出意外又全湿了,她抹了抹眼泪,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。
姥姥有心让晴子附和几句,想了想又算了,毕竟她还太小,便只自己小声咒骂起来。晴子翻了个身背对她,把头蒙在被子里,假装睡得很熟,其实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都跑进她耳朵里了,像是躲不掉的梦魇。晴子讨厌难以入睡的夜晚,也讨厌窗外呼啸的北风,它和姥姥的唠叨一样让人绝望。
在无数个彻夜难眠的夜晚,晴子都会把双手放在咽喉处,慢慢收紧,却又在窒息前松开,每当她打算逃离这个狼狈的世界时,姥姥那句:“晴子啊,我就剩下你了。”都会环绕在她耳边,让她不得不放弃那个软弱的想法。很久以后,晴子小姐向我说起那段懵懂又压抑的时光时,都无比感谢那时心软的自己。
“寻死的勇气只在一瞬间,当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死的时候,我就知道我只能活下去了,再说,我要是死了,姥姥还能唠叨给谁听呢?”
十二岁那年,晴子小姐初识凌晨三点的风,它聒噪得让人心烦,可却救了晴子小姐一条命。
在晴子小姐决定走出黑暗之后,她很少再失眠了,凌晨三点的风是否仍旧叫嚣,她也不甚清楚了。晴子小姐很快乐,她仿佛能看到阳光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生活,她想她快要去到梦寐以求的光明里了。
晴子小姐去了外地上学,那不讨喜的倔强性格让她吃了不少苦,在日复一日的被排挤冷落后,她突然发现,她又熬夜了。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变化,她又彻夜难眠了。隔着一层玻璃窗,从西伯利亚来的北风有些凄厉,然而她竟觉得亲切,熟悉的压抑感再次袭来,她也学会委屈了。
晴子小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翻身,怕老旧的铁板床发出动静,惊扰了不大亲切的室友们。她思来想去,越来越觉得憋闷,于是她打开手机备忘录,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文字里,北风轻轻地拍打着窗,像在为她助威,静谧的夜里,晴子的情绪不需要收敛,埋藏了许久的心事遇到了不会说话的朋友,全部化成了文章。她把故事写给自己看,写给朦胧的月光看,写给凌晨三点的北风看,到后来也有足够的底气,写给所有人看。
凌晨三点的风,这位暴躁的绅士,总在晴子小姐不快乐的时候出现,却又像一个幸运神,能把她拖出困境,为她再开一扇门。
后来工作的晴子小姐,常常被繁重的任务逼得通宵达旦,南方小城少有呼啸的风,只温温柔柔地掠过,是不留下痕迹的,但尽管这样也让晴子小姐觉得安心。
晴子小姐爱上了夜晚,爱上了凌晨三点的风,但后来的后来,晴子小姐爱上了一位优秀的先生,她再也没有向我提起过陪着她的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