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也;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。而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”
夜色深处隐约传来桨声,不消片刻一只乌篷船荡过了弯弯的石桥,在狭窄的河道中悠修穿行。水乡灯火的倒影投在河中,格外生动。两岸的阁楼上飘来婉转的唱腔,伴着丝竹声,一丝一缕地缠绕在镂空雕花的窗棂边。
这是两百年前沈三白生活过的苏州城。那万家灯火里,有一盏是属于沈复和陈芸的。
“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,买绕屋菜园十亩,课仆妪,植瓜蔬,以供薪水。君画我绣,以为诗酒之需。布农饭菜,可乐终身,不必作远游计也。”漫长的时光里,陈芸和沈复将清贫单调的生活,过出了清雅温暖的意味。只不过,这半生的锦绣年光,尽在一句“芸竟以之死”里收束,从此三白只身天涯,风露满肩。
旧年的六七月,她曾身着男装同他观神诞花照,游遍庙中,无人识出她是女子。花开在头顶身侧,一路行来是熙攘人潮和喧闹的盛世烟火,沈复和陈芸并肩驻足于一盏画着白首鸳鸯图的精致宫灯下,时光静好彼此对视一眼便是一生。沈复曾为芸娘刻了两枚“愿生生世世为夫妇”的印章,一枚交给她,一枚留给自己,只为两人书信往来之用。
嘉庆八年三月,扬州城的柳枝上抽了新芽。陈芸旧疾复发,药石无力,殒在了料峭的春寒里。
又去十年,清人杨引传于苏州一僻静冷摊发现《浮生六记》的残稿,至此《浮生六记》得以刊行,传于后世。
浮生六记六卷,最喜坎坷记愁与浪游记快两卷。“人生坎坷何为来乎哉?”沈复伏案提笔,写下这样一句话。回溯往事“往往皆自作孽耳,余则非也,多重情诺,爽直不羁,转因之为累。”沈三白与陈芸一生耿直待人,是世间少有的风月客。然所交并非真心,所得并非富贵。曾与憨园女相交,孰料其薄情乃尔也;曾为友人担保,孰知其携款逃去。
贫困落魄,逢芸大病,二人安置子女,去往锡山。至嘉庆葵亥三月三十日,芸道:“人生百年,终归一死”而后长辞于人世。陈芸走后,沈三白形容枯槁,身在异乡,闻得两次讣告,先是父亲撒手人寰,而后儿子逢森夭折。沈复一生坦直,胸无私心杂念,最后却孑然一身,历尽坎坷生死。来时风月多,去时霜满面。
三十年来,沈复游历过大半的名胜古迹,山川江河,尽入胸怀。得一同心人芸娘,得一知己鸿干,襟怀高旷,不求闻达,二人共登寒山,游历隐士之地,绿杨城郭是扬州。
沈复一生清风朗月,此心已与天地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