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。”提及秋,大抵很少有人能同刘禹锡一般有“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”的豪迈心情了,大多都偏向纳兰凄凉悲楚之感。我一向不喜做那多数,因而看见校园满地落叶时,也没有冒出什么悲切的记忆。
一叶知秋,家乡的秋总是来得悄悄,叶落不黄,总觉与“一叶知秋”这词不大有缘,更是无缘那漫山金色染醉意的景致。但只要走在小路上,那片片金色海浪足以使我驻足。那是小时候的稻田,每次走过,根根稻谷都会弯腰亲吻我的脚,像是迎接,痒呼呼的,惹得我不由一战,心却欢喜。
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我想我大抵是知道的。春耕秋收,我都没有错过。秋收当真是欢快喜悦的。秋季的稻田早已没了春雨的滋润,也不再需要被呵护着,他已长大,有了属于老人额上的“川”字,身上那沉甸甸的稻谷展示着他这一生的果实。我们来时,他笑弯了腰,迫不及待想把他这一生的故事说给我们听。
除了奶奶,来的都是小孩。我们人手一个镰刀,向稻谷奔去。稻田老人毫不吝啬,大方地将果实献给我们,让我们倾听他所经历的春凉夏暑。幼时最是童真,也最是无情,我没能好好听完这个故事。没割几下,就耐不住寂寞,和堂姐弟在海浪里来回穿梭,追逐打闹,就连稻田老爷爷挥动稻谷小手不停挠痒阻止也不甚在意。
跑累了,看了眼稻谷,兴致不再,也不勉强自己,转身回田埂去摘旁边小溪边的石蒜花去了。那是一种极娇艳的花,大红外衣,花瓣瓣瓣分明还含羞收拢,细长的花须根根翘起,反而将花瓣保护在内。瓣须交错,因花须极长,花儿看着很大,像把漂亮的小伞,深得我喜爱。这花儿很是奇特,和别的花儿不太一样:只有花,没有叶子。那个年龄,画的花总要有片叶子来配,以至于我看见这花时总觉奇怪,认为它的叶子是被贪吃的鸟儿叼走了。幼时无知,直到长大后,我才知道这花的故事:花开千年,叶落千年;花叶生生相错,世世永不相见。从此明白了只有花的原因。这花开在黄泉奈何桥旁,有个好听的名字:曼珠沙华。至今,我对它的喜爱不曾减少半分。
少儿心性好玩,扰完花儿,追蚂蚱,追完蚂蚱,踩溪水……至于最后稻谷怎么割完的,我已然不记得,但或许有我一半功劳。
我家稻谷是边割边打的,纯手打的,没有打谷机,只有一个达斗,笨重的身体能装下不少谷子。一般我打得稻谷都得经奶奶再打一遍,它才能圆满完成自身任务,卸去重担,一身轻松成为稻草。当然,善良的人儿是不会让稻草孤零零地躺在稻田里的,在夕阳沉山之前,我们都会将它们捆绑起来,一个个立在田里。如果时间充足,一旁捡几根木棍,将稻草糊上去绑紧,做个“懋草公”(方言,即稻草人),虽有些歪斜,但还是能瞅出个人形的。如果下回来时记得带几块碎布披上,那当真是飞禽眼里的恶魔了。
等稻谷打完无事,还得将稻田里扎好的稻草拖回家将他们堆在一起,堆得高高的,成为一个小房子。我们极爱爬稻草堆,爬得高高的,也不怕摔,虽然总是爬到就滑下,扯下几根草,但也没破坏我们的好心情,索性围着草堆抓人。
秋天不大能见着太阳公公,所以只要逢着,就赶紧拿出“见面礼”:稻谷。先将晒席扛出,在院坝(方言,屋前一块平地)铺开,奶奶将谷子挑出来,我们两人一人提起箩筐的一个角将稻谷倾卸干净。虽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,但也是一堆两堆全是甜的幸福的。堆着晒怎么能行,这时候就需要一件至宝:耥板,来辅助了。耥板不轻,所以没动两下,晒席上就只剩厚薄不均大多极厚的稻谷和耥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。这时,总会听见奶奶的叫唤声,但躲在屋里喝水休息的我们是不会理睬的。等我们玩闹无意跑出房间时,看见的是稀薄的稻谷没了耥板的重压,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金色的光,伴着我们的欢笑声,格外耀眼。
回神,眼前是层层金黄落叶,大风呼过,剡剡刺骨。但想起那片稻田,那柔和的金黄,就觉有稻香飘过,一片温暖,这个秋天也依旧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