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上刮着风,雨斜斜落下。深秋冷凉的午后,我匆匆从学校跑回我的小公寓。
当我经过附近的草丛,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声,夹杂着哀怨,裹挟着绝望。难道是她吗?她回来了?
我赶紧转头蹿进草丛,平日里充满生机的草已被践踏得杂乱不堪,我翻动着草堆,在一片衰草中找到了我的翠儿。
“翠儿!翠儿!”我开始悸哭,慌乱地抱起我的翠儿,朝着家快速跑去。
我是一个大学教师,翠儿是我的猫。
一年前,我同样是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记得那天,风儿是那么快活地打在我的脸上,天空是一片酸橙的鲜绿色,湖面像皱起的丝绸,仿佛让风一吹,它就会飞上天去。我像往常一样将从食堂剩下的饭菜放在草丛边,让附近的野猫野狗吃。我刚搁下手中的快餐盒,一直小黑猫探出了圆圆的脑袋,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我的翠儿。
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,又抬头望了望我,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试探。显然,她是一只受过欺负的小野猫。我像她微笑着,点了点头,她才低下头去吃。
我望着她出了神,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哇!她的身躯小小的,有一身光滑柔软的黑毛,吃东西的时候两只小耳朵微微颤动,爪子不时挠挠自己,她的神气多么娇憨,她多惹人疼爱呀!我于是想到了边城里的翠翠,这小猫多像翠翠啊,有一身黑色的皮肤,一双清明如水晶的眼睛,俨然是一个大自然中的小天使,我不禁用手摸摸她的可爱的脑袋。
小猫饱腹过后,走到了我的脚边,微微叫了几岁,摇了摇尾巴。我顿生怜爱,拍了拍她的身体,“翠儿,跟我回家吧。”她乖乖地跟在我的身后,发出快乐的叫声。
可是,如今的翠翠,毛皮被撕扯下一大块,一只眼睛掉出了眼眶,她发出狺狺的绝叫,我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,我的手颤抖着,喉咙像被卡住一样说不出话来,只留下一行苦泪。
三个月前,翠儿开始发情了,她变得格外急躁起来,一不留神就往外跑,一走就是一天或者好几天,每次回来,身上都带着不同的伤。今天是毛被咬掉了一块,明天是爪子少了几只,后天又是眼球被撞落了……
我心疼至极,可是有抵不住她往外跑的心,每天夜里她都会使劲敲击铁门弄得我们无法入睡,只得下去给她开门让她出去。这次,是她回来伤得最重的一次,她的独眼里发着暗淡的光,尾巴下垂,她的哀叫是乞怜的,哭泣般呜呜地嚎叫着,在墙角里蜷缩着睡着了。
我又悲痛又生气,一定是附近的野猫欺负我的翠儿,我绝饶不了它!第二天,我拾起一根棍子,跟着出去的翠儿,想找到欺负她的元凶。我窥探着翠儿的举动,突然,一只大黑猫从屋顶跳下来,对着翠儿一阵嘶鸣,她吓得转头就跑,我这时操起我的棍子,追着那凶狠的大黑猫就跑,恶狠狠把棍子甩了过去。大黑猫嗷得吼了一声就灰溜溜地逃走了。
好一个在路上追着猫打的大学教授啊,周围的人都用讶异的眼神盯着这个疯狂的中年男子,我回过头去喊着:“这猫欺负我家的小猫!”为了我的翠儿,再丢人也值得。
我把翠儿锁在院子里,不让她出去。于是她每天惶惶地沿着墙边走着,想越过这道围墙,逃出这个围困她的地方。我不是故意要限制她的自由,只是长期的家养早已减弱了了她的生存能力,她出去只有被欺负的份。我每天严防死守,不给她任何一个出去的机会。
没过几天,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暗淡,气息变得更加微弱,送去的食物还是原封不动地摆放在那里,她只是痴痴地、呆呆地望着门外,有时昂首往向天空,似乎在祈求些什么,又发出几声绝望的低吟。
我向彷徨无计的翠儿投去失落的一瞥,我看到她落寞的背影,看到她绝望的挣扎。
受伤算什么,死算什么,孤独才是在浪费生命吧。翠儿,你是这样想的吗?
我怏怏地打开了门,看了一眼站起来的她,又看了一眼门外。
“你走吧,翠儿。”
“我爱你,翠儿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回头望了望我,走了。
最后,翠儿还是死了,死在我初次见到她的那片草丛里。
我恍惚地参与了一只猫的一生,悲哀的一生,却也是自我的一生。
昙云压得低低的,雨偷偷地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