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童年旧友的消息时有些诧异。
记得上次同他见面已是十年之前的事了，他说等以后会去我的新家玩，最终也音讯全无。时隔十年，在这个中秋前夜他突然给我发消息，道过节日问候之后，隔了好长时间，他又问我，能不能替他回去看看奶奶。他在距离故乡整整一个时区的高原读书，中秋节实在是赶不回来了。他的祖母已经年近九十，记得我离开的那一年就行走不便了。
带了些月饼和柿子，沿着河流北上，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居。
故乡总是早知秋气的，沿海的草木依旧茂盛，然柳树已经半数枯黄，脚下的草坪也经霜枯萎，踩在脚下簌簌作响，颇有秋凉的萧瑟之景。故居的大院里虽然早已不复当年之境，几十层的高楼矗立在四周，然而那幢度过童年的老楼还依然静静站在那里等着我回来。凭着记忆敲开了一扇院门，等了很长时间，里面才慢慢地打开了门。
“奶奶，我是……”
还没做完自我介绍，她就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我的小臂，嘴角抽动了很久，终于惊喜地对我说：“长这么高了……你看看我都快不认识了！”转而她又向屋里喊着，把她的老伴叫了出来。“快来看，咱们孙儿的朋友来了！快拿出吃的来。”她一直激动地拉着我的手，不停地诉说几年来这个大院的变化，等爷爷拿出水果来的时候，她又激动地向爷爷介绍我，然后拉我坐下，说起这十年来的家长里短。
“你走后第三个年头他上了中学，那时他就和你现在这么高了，又懂事又善良的，从进去上学之后就一直是班里前三名的学生，虽然他爸爸一直嘴上说着还不是很理想，但是我们老两口心里都是乐开了花的，你想想有这么争气的孙儿怎么能不高兴呢？”奶奶说着，嘴角禁不住咧开了，镶上的金属假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“上了高中之后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看着他还是那么努力，就是成绩一直在下降，我也不会说什么，就叫他听他爸爸的话，那孩子竟有点自暴自弃了，谁的话也听不进去，后来高考完了，竟自己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，来回的火车要四十多个小时，每年寒暑假倒是回来，可一年到头在家也待不了多少日子……”
她有些哽咽了，爷爷不住地给我添茶水，劝我吃水果。奶奶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，对爷爷急切地说：“快，老头子，把给咱们孙儿留着的葡萄拿出来，好好款待一下这个孩子。”继而她转过身来对我说，这么些年了，想必也想吃这里的葡萄了吧，今年杰杰不能回家，让我代他全吃了。
我不好谢绝，就由着他将葡萄都拿了出来，他们一边劝我吃葡萄，一边问我他们孙儿大学的事情。然而我对这位昔日好友的近况知道的寥寥无几，只好把我从父母那儿听来的想必他们也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们。
听着我讲述他们孙子的事情，老夫妇俩互相看看对方，时不时地满意地点点头，奶奶对爷爷说：“咱们的杰杰可真是个好孩子，你说是不？”“可不是嘛！”老爷爷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：“咱们的孙儿将来会有大出息哩！”
我又向他们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，比如他早餐吃的拉面放不放辣椒，在学习公共课时是多么费力又多么努力，以及他在出去考察村庄时惊讶于当地村民的贫困……他们听得聚精会神，不时重复着他们之间的问话：
“你说咱们的孙儿是不是个好孩子？”
“那还用说嘛！”
夕阳西下，第一批大雁已经开始结队飞往南方，小学时这个场景被我们翻来覆去地写在秋天的文章里，然而今天我才真正注意到这幅画面原来透漏着不同于悲凉的气息，流露出一丝温暖。我起身告辞，老夫妇俩挽留不住，后来要我带走所有的葡萄，推搡不过，只好接受。爷爷回屋换了一身合身的西装，甚至打上了带着红色条纹的领带，我猜那是他在婚礼才穿的礼服。“老太婆，把我的皮鞋拿出来，我要好好送一下这位年轻人，他和咱们的孙儿可真像，都这么讨人喜欢。”
我在大门口谢绝了他的远送，并且看着他的背影颤颤巍巍地消失在初秋的夕阳里。他们今晚一定会度过一个不眠的中秋之夜，伴着那轮明月，奶奶又一遍问爷爷：
“咱们的孙儿可真是个好孩子！”
“可不是嘛！”
“将来他会有大出息哩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