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有个习俗：再旧再破的衣服，都是不能当垃圾丢掉的。好一点的，留给弟妹，送给亲戚；次一点的，缝缝补补，拆拆洗洗，做成家居服继续穿；再破一点的，用剪刀剪开，做成抹布。无论如何，就算柜子里的衣服堆成山，也是不能扔的。
小时候不懂，现在总算明白了——衣服穿久了，是有感情的。珍惜还来不及，又怎舍得丢掉？
新衣服固然时尚新颖，但初次穿在身上时略显坚硬的针脚，略带化学试剂的味道，还有视野里，第一次与之相称的原本熟悉的脸，都让人感到局促不安。再看看那件跟随了你两三年的旧毛衣，虽然袖口应经被缝了好几次，虽然有些褪色了，甚至整体都有些垮垮的，但穿在身上的，是熟悉。习惯了松松垮垮地架在身上，习惯了被自己的皮肤磨得温顺的毛线，习惯了它带着自己体香的味道。像一个老朋友，有着无法代替的安心。
除了熟悉，每一件旧衣服里，都藏着满满的回忆。
那件被无数人吐槽过的中学校服，又大又肥又丑。原本应该是最美丽的年纪里，却被它遮盖了整整三年。可仔细想想，那些年里除了背不完的单词，记不完的公式，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的，只有这件一点都不修身的校服外套了。为梦想挑灯夜战的勇敢，与朋友吵架时的辛酸，第一次暗恋隔壁班同学的心动，在网吧被班主任逮住的不安……一件一件，全都记录在里面。当我们再没有机会穿上它时，才知道，我们脱下的，不是校服，是一生仅有一次的青春。再在柜底翻到这件肥大的校服，还是会忍不住穿一穿，好像镜子里，又出现了十七八岁的自己。就算再没有机会穿出去，就算它变得更破旧，没有人舍得丢掉自己的青春吧。
还有一些衣服，藏在它们身上的，不仅仅是回忆而已。
那些占了柜子满满一层的，各式各样的秋裤，毛裤，保暖裤，自己从来没买过，穿不了的却每年都在增加。为我买他们的她在热得还冒汗的时候就开始唠叨让我穿上，从小到大。有些秋裤太短了，她就把它们剪成布条，做成墩布，为这个家做最后一点贡献。还有那件过冬必备的碎花棉袄，是家里另一个更老的她一针一针为我缝的。尽管外表俗得可以旧得可以，但每年必换新棉花，买了那么多看起来华丽丽的呢子大衣，广告上吹嘘着有多么保暖的羽绒服，穿起来最舒服最暖和的，还是这件俗气的碎花袄。又或许，除了衣服本身带给我的温暖，还有某些东西温暖着我吧。穿着这些用爱做成的旧温暖，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，千金不换。
老家的每一户人家，不论贫富，都有很多柜子，装着根本穿不着的旧衣服。小时候不懂，现在总算明白了，丢不掉的，不是旧衣服，而是那些熟悉的感觉，美好的回忆，还有，珍贵的感情。
